返回石塘城时，那里已经不是我来时熟悉的样子。
这座市镇坐落于赛萨省西北部与高登省接壤处，再往南走不到半个月就能抵达赛萨湾，也就是皮尔茨希望尤拉带着薇薇安去的地方。在那里，荣誉海军最后的舰队正在恭候他们的小主人。
从巴斯特利亚省逃出来后，我为了保险还是选择走大路，然而不久我就后悔了。
道路上无数的车马拥堵在一起，人海中，能看到南郡以北的各类面孔，无论是皮肤黝黑的奥尔提斯人，还是长相颇为俊丽的布昂奇人，都用麻木而冷漠的眼神四处打量这座南方避难地的外围。他们口中都是些坏消息——什么多洛特人已经投降了啊，什么奥锡王国已经被贡献了啊，什么玛洛塔里昂要亲自征服南郡啊，听到的人只能哀叹一声，然后说:“泰坦庇佑。”
他们有一些以自由人的身份流浪过来，不过大部分还是拖儿带女，用骡子拉着一堆行李举家搬迁，甚至有些人还运着死人——那些他们的家人或所爱的人的尸体，他们不想让这些死者被石妖分食掉。这也引得大批乌鸦和秃鹫绕着整支颠沛流离的部队向南迁移，每当有动物想下来饱餐一顿，他们都会骂骂咧咧地流着泪把这些畜生赶走。
因此整个队伍除了马粪和汗味以外，还夹杂着一股暗藏瘟疫的尸臭味。
我不得不帮尤拉和薇薇安赶走这些鸟儿。距离她们从冰块中解冻以来已经很多天了，她们侥幸没死，只是还处在被急冻后的昏迷之中。我本来能唤醒她们的，不过为了节省粮食以及不找那么多麻烦事，就没有这样做。我帮她们把剥开的衣服穿好后，在一队同路人低价买了一大块帆布，将她们盖住，看上去我似乎也是那些变态的运尸人中的一员。
随着人群慢慢流进城内，本应该热闹非凡的城市全被难民潮流冲洗得仅剩萧索。那些守卫在城门前的卫士眼里流露出鄙夷的神色，看着这些受着自己的故乡恩惠的寄生虫们。
没有查车，因为确实人太多了，而且也没有士兵想去检查尸体，并且要是有恶魔混进城一眼就会被发现。
恐怕南郡三省的粮食难以养活整个帝国的幸存者吧。更何况在这种兵灾年代，哪个城镇不是像迪南德一样农田荒废了的？我暗暗想到。
进城后，我立刻驱车离开人流，将其停驻在一块城墙附近的破棚子下面，随便找了一大窝脏兮兮的茅草把她们放在上面，盖上帆布避免被人发现，又找了一户居民借了个饮马的桶，去附近的水井提了一桶水。
水提回来了，我抹了抹头上的汗，我已经做好和尤拉吵一架的准备了。
“噗——”的一声，我把井水全部倒到两位沉睡的女性身上。
她们的反应自然不会有在沉睡中被泼水那样剧烈，但是看得出来尤拉还是感到极度的不适，睁开了眼睛，痛苦地扭动着身子。
“这是在哪……”
“到南郡了。睡得香吗？”我回答。
薇薇安也醒了，茫然地看着四周。
“好冷……”她喃喃地说，“好冷啊……”
我不由自主地脱下衣服为她们披上，因为大衣很宽敞，够把这两个身材娇小的女性都包住了。
“黎曼·埃加特……你那天做了什么？”尤拉全身颤抖，嘴唇都发乌了。
“这就是我不可控的能力。你现在相信了吧？”我放下桶，坐上马车边缘，“那伙劫匪捅了我一刀，然后某个可怕的能力就发动了——”
“我记得有水漫过来，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……”
尤拉咽了一口唾沫。
“你的伤也好了？”她惊恐地看了看我的腹部。
我点点头。
不管是薇薇安还是尤拉，虽然她们实实在在地见过我是如何将阿尔道芬吸入体内的，但感受过我那失控的力量后，她们仿佛这才切实地理解到坐在她们身边的我，是一个怎样可怕的存在。
“别说这个了。这些年来我也挺困扰的。”我继而跳下马车，抱起自己的头盔，不愿去看她们注意我的眼神，“你们不饿吗？我去找些吃的。”
“等等……”尤拉说话很艰难，“你为什么要帮我们？”
“因为我觉得比起魔王，那些来接你们的尤兰德斯·诺德人能给我更多好处。嘛，也就是说，我的帮助不是无偿的。”我看向流转的人群，算计着利益，“况且继续往北方走，风险会更大。”
“好吧，埃加特。”尤拉哑然失笑，“你要什么？”
“五万新铸币，以及一块沿海的封地。”
“成交。”
伯爵大人有气无力地和我撞了撞拳。
然而找吃的东西并不容易。此时不比平日那样随便找户人家或者酒馆就能买半只烤鸭的，因为作为南郡北部门户之一的石塘城如今鱼龙混杂，流浪汉洗劫住宅、杀人放火之类的事情想必时有发生。当我敲门时，那些住民仅仅把门打开一个缝，看我一眼又关上了。
而酒馆情况则更糟，不久前来到石塘城时我喜欢光顾的酒馆全都人满为患，根本挤不进去，最后我一无所获，颓唐地坐在路边。
“啊啦，这位先生？”
我看向声音的主人，那是一个裹着纱衣的瘦高女子，站在我所坐的路边的房屋阴影里。
“您看起来状态不怎么样。”她笑着对我说。
“您看得真准，我现在真的不怎么样。”我带着些讥讽回答。
“是您的亲人被恶魔杀害了？还是钱包被扒手摸了？”
“我想找个地方买只烤鸡，再来半角葡萄酒，要是有培根就更好了。但是如你所见——”
“那跟我来吧，我给你食物……”她走过来。
“是吗？”我冷漠地躲开，站起来拍拍屁股就想走，“然后你会拿一张沾了赤蛇草浆液的手帕给我闻，然后让我跟你走对吧？这样的骗术我记得我在玛尔多梅德也用过几次，确实很管用。”
女人愣了一下，随即笑了起来。
“见怪了先生。请允许我先自我介绍一下。我是来自煞洛的德雯·苏萨。”她恭敬地向我鞠了一躬，“没想到您是暗夜累斯提尔兄弟会的前辈。”
这个所谓的兄弟会不过是一个活跃在尤兰德斯·诺德北岸各大港口的盗贼团。这种阴险伎俩大部分是他们发明的。而我也只是在老朋友那里小学了两招。
“我不是。”我简短地回答，然后准备离开。
“那……”女人拉住我的袖子不让我走，“既然是前辈，那请随我来，我带您去用餐。”
“都说了不是前辈……”看着她诚恳的眼神，我虽然这样说着却不得不随她走。嘛，反正这种白食不吃白不吃。
名叫德雯的女人把我带到一户失修的屋子前，她灵巧地打开了那扇已经变形的门，请我走进去。
“抱歉，我在赫顿玛尔没有定居，只是在这里暂时住下，所以屋子条件很差，请前辈不要见怪……”见我看了她的房子很失望，她红着脸解释道。
我没有多说什么。我又不是来住的。
“你真想给我吃的的话，就把它端出来吧。”我静静地注视那黑洞洞的屋子，“我就不进去了。”
“……我知道房子很破，但还是希望您不要介意……”她可怜楚楚地请求我。
“我不进去。”我看了看房间里，确实什么都看不清楚。
“你骗不了我，小可爱。”
女人眼神一冷，砰地把门摔上了。
“挺强的啊，前辈。”
“哪有。生存本能。”我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，谁知道里面有什么杀人机器。
“你引起我的兴趣了，先生。”德雯拔出匕首，“赫顿玛尔普通的旅行者可没有像你这样小心谨慎的。不管你是什么人，我不能让你暴露我的身份。”
“来啊。如果你觉得你有胜算的话。”我冷笑着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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